[武侠]阴功十八法(全本)-18


  
第二十二章


汤圆面带着微笑的闪身入内,轻轻放放铜香炉,黑暗中他把条桌上面的古玩
抚弄了一阵子,正要退出天凤阁大门时,突然从楼上传来一声沉喝:“小姑娘,
你要是想活命,那就嘴巴闭紧点。”

低而尖吭的喝骂声是个女孩的:“你想怎么样,你给我滚。”

又听得男的说道:“老子叫你骂不出口来,想怎么样,秃驴头上摆虱子,老
子深更半夜摸上来,还能干什么。”

话声中女的“啊”了一声,于是一切似是归于沉寂,除了衣衫的抖嗦声。

天凤阁下面汤圆轻身登上阁楼门边,他伸手往里面看,只见灰暗中这天凤阁
到是收拾得十分精致而简洁,小圆桌加上四只鼓形的椅子全是雕花檀木制,从窗
子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中,看得出这里正是极佳的温柔之乡,销魂之地,那种
温馨气氛,就在那张宽大的红木榻的衬托下,宛似广寒仙宫。

只是虽是良辰而景却不美,因为正有一个大男人在替那床上难动分毫的女孩
扒下一身的衣衫。室中的光线是幽暗了点,但隐约仍可辨出那床上女子的面庞来,
我的乖乖,那女子长得可真美,虽然她在发怒,怒得几乎双目欲裂,但在她频频
甩动的一头秀发中,仍然看得出她那美色美伦的面容,新目弯眉,傲岸而挺直的
鼻子,巧而红润的樱唇,这些全都这般巧妙的镶在她那莹洁白嫩的脸蛋上。

迷人又何止是那张脸蛋,两个犹如高尖白面馒头的奶子,颤抖中发出满目的
光华,诱人极了。

那男人双手撕裂声中褪下那美艳女子的长裤,已在喘息着开始脱下自己的衣
衫了。喘息的声音宛如在拉动一只破风箱,男子掩不住他那激动与颤抖,几次差
点撕破自己的衣衫。

便在男的正欲脱下自己裤子的时候,汤圆突然轻声一咳又轻声笑道:“好家
伙,看你那付猴急像,活脱一只大马猴呀。”

那男的猛然旋身,面向着房门口喝道:“什么人。”

汤圆长起一身,缓缓向圆桌走近,笑道:“你又是什么人。”他的话才说完,
当即嘻嘻又笑道:“好嘛,原来是你呀。”

男的一怔,指着自己道:“你小子认得大爷我。”

汤圆点点头道:“你不就是……”

他的话未说出口,男的赤裸着上身挥拳打来,边道:“你小子死定了。”

汤圆闪身躲过道:“可是杀我灭口。”他黠地一笑,又道:“你老兄不但上
毒,甚且下淫呐,合着夹个老鸟走天下,耍你的熊丈夫啦。”

咻的一声,一柄尺半尖刀已迎着汤圆挥来,那男子还沉声道:“小王八蛋,
你死吧。”

满腔欲火加怒火,全化为力量而凝聚在那把冷焰暴伸的尖刀上面。现在,汤
圆可认的清楚,他未等尖刀递到,平地腾身而起,空中拧了一个斛斗,人已落在
床沿上,低头一看,还真的砰然心去的说道:“我的乖,活脱一个玉石雕刻的大
美人呢。”

那男的一刀挥至,破口一声咒骂:“你奶奶的,明摆着是来破坏大爷的好事,
我看你是活腻了。”

咻的一声,又是回身一刀平削。汤圆双脚力弹,一个空心斛斗又落到圆桌的
另一面,他笑迷迷的说道:“姓柴的,你这两下子还是尽早收起来吧,须知我若
是高声喊叫,你想是个什么样的后果。”

那男的再次劈出尖也一顿,怒哼道:“你小王八蛋怎的知道大爷姓柴的。”

汤圆一笑,双手往肋下一挽道:“难道你不叫柴不同,柴家赌场的大老板。”

是的,那男子正是柴家赌坊的负责人柴不同,在双合埠来说是包赌分赃,第
一号大土混头儿,这日正在赌坊计算这一天的收入,忽然挚友血刀赵一绝来访,
双方坐定后,赵一绝就拉下了言语,说自己已投入金蜈门。现在,金蜈门正沿这
条路线追杀一位仇家,请他大力协助,同时又将掳来的仇家之女暂时安置在他家
里。像柴不同这种人物固然本身要有两下子,但也得靠人面广,尤其是三山五岳
过往的凶神恶煞更是得应酬一番,何况赵一绝还答应事后送他一笔厚酬,名利双
收,那还不一口答应。

当赵一绝把人质带到天凤阁时,那女子容貌之美,柴不同惊为天人。虽然当
时发鬓散乱,衣衫不整,仍不掩其美色,刹时兴起一股欲火,恨不得马上搂着亲
热一番。但是,赵一绝却派有四位手下轮流监视着,柴不同心生欲念也只好望梅
止渴。不过,他却在暗中策划。这天,他忽然接到手下传报,说是钟国栋决定准
时前往黑风岩赴约,于是计上心来,一直到起更以后才告诉金蜈门留守的人,并
要他们即速到老龙沟报告。剩下的两名就好打发了,籍庆祝金蜈门马到成功的理
由请两位仁兄喝一杯,且又在酒里面做了点手脚,这一来所有的障碍就都解决了,
意马心猿的上来完成好事,偏偏半路杀出这么一位程咬金。

说起汤圆,他是武林奇人泥凡道长的入室弟子。他是奉师命出来采购物品,
无意踏入赌坊,见猎心喜,却不料输了个精光。他明知人家玩了手脚,就偏偏看
不出毛病出在哪儿,也就无法当场翻脸。这一来,就无法回去向师父交待,忽然
计上心来,银子既然输在柴家赌坊,好歹也要从他那儿取回来。于是,夜里便来
到了天凤阁。

这女子也就是钟惠瑶,也算是她命大福大,正当紧要关头碰到了汤圆。

现在,柴不同那上宽下窄的三角脸在痉挛,因为他实在狠透了面前这个小子,
却又见圆桌那面的汤圆那微翘的双唇还抿着,两边口角兴起一付嘲弄的傲笑。柴
不同大可呼叫人手,但自己干的却是见不得人的事,一旦揭开来金蜈门饶不了他,
自己也就别想混了,只有暗里咬咬牙道:“小王八蛋,老子在自己家里玩女人,
干你鸟的屁事。”

汤圆抚掌一笑道:“柴老兄,是这样么,你他娘的三更半夜摸上来,点了人
家姑娘的穴道,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,还算是自己家里玩女人么。我猜得不错
的话,你一定是从那儿拐骗来的。

柴不同道:“是又怎么样。”

汤圆道:“不怎么样,既然是拐骗来的,江湖有句俗话,见者有份,见一面
分一半,如此而已。”

柴不同沉声骂道:“放你娘的屁,那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,如何个平分法子,
恁般美的一付胴体,你小子要活生生的一分为二,你这狗样的杂种。”

汤圆嘻嘻一笑道:“误会,那么美的一位绝色佳人我怎会舍得动她一根毛发
呢,你老柴真是误会了。”

柴不同钢牙锉得咯咯的响,说道:“那要如何分法。”

汤圆还涎着小脸露出满口闪闪发光的牙齿,踏脚望向大床,笑道:“简单之
至,你吃肉我啃啃骨头如何。你吃稠,我喝汤,如此而已。”

柴不同打量着汤圆,见他生得矮矮胖胖,一脸稚气,最多不过十五六岁,不
由纵肩嘿嘿一阵笑道:“小王八蛋,你今年多大了。”

汤圆道:“你就别管了。”

柴不同以尖刀点着汤圆,冷冷道:“看年纪不会超过十六岁,胎毛既未脱尽,
孺牙尚在口中,你小子就喜欢上这一套了。”

汤圆道:“姓柴的,这你就不懂了,我汤圆只是动眼不动手,一旁只是看上
几眼,顶多只会伸手抚摸几下而已,当然尚不够格动那真刀真枪了。”

柴不同哈哈一笑,缓缓收起尖刀道:“说来争去的,你小狗操的竟还是个小
色狼呀。”

汤圆笑笑道:“彼此,彼此。”

柴不同伸手一指阁楼外,轻松的说道:“猴崽子,若论这件事你该是孙子辈
了,现在你且去楼下候着,柴大爷一完事,准叫你上来看个够,摸个过瘾如何。”

汤圆忙摇手道:“我汤圆要欣赏的是完璧无暇的美女,若是残花败柳,只怕
我还不屑一顾呢。”

柴不同大怒骂道:“我操你的大舅,你小子是什么东西,竟然要柴大爷喝你
的洗锅水,若非柴大爷今晚兴致好,才懒得和你费如许唇舌。其实,你小子如何
能抗过我的三刀劈。”

汤圆抗声道:“谁说你喝我的刷锅水,我又不像你一样动真家伙,有的也只
是摸她几下,对你又有什么损失。”他一顿,又道:“认真算起来,你吃肉我连
骨头也未啃到,只不过是伸着闻那么三两下子罢了。”

柴不同厉叱一声,哈哈笑道:“住你妈的鸟嘴,小王八蛋,你可真是混帐到
家了,你真以为你活蹦乱跳活脱猴儿崽子,柴爷就拿你没辄了。呸,你只一旦被
柴大爷兜上圈牢,柴大爷若不活剥了你,就不是他娘的人生父母养的。”

汤圆一笑道:“小爷刚才说过,你姓柴的是个狠角色,只不过可是弄弄清楚,
你要想在这阁楼上泄七性纵六欲,来他个欲仙欲死,你最好答应小爷要求,横竖
我只是稍加美体欣赏而已,时间不会超过半盏茶的时光,完了我拍拍屁股走人。

你愿意折腾个天昏地暗,谁也不会过问你了。“

柴不同也怕事情弄砸,稍作思忖,一狠心又跺脚,边又指着床上的美体道:
“好,今晚柴大爷我认栽,便宜由你小王八蛋旧地,不过话可说在前面,你小子
准看不准摸,柴大爷在外面给你一袋烟的时间,完事后你就得给我滚得远远的。”

汤圆不拍胸脯道:“好,就这么说定了。姓柴的,现在你可以两个山字叠在
一起,出去吧。”

柴不同突然的沉哼了一声:“狗东西,你可真不是玩意儿。”

缓缓的,柴不同走向阁楼下面去了。汤圆缓步走向床前,早见那女子双目连
闪,嘴巴抖颤不已,似是愤怒已极,只是开不了口。汤圆以手放在口边,轻声道
:“别叫,你今晚遇上我汤圆算是走运了。”

汤圆还伸手床里撩起那张大锦被,突然怔住了,怔住的原因是那床大锦被下
面竟然还有一个人。

锦被里的人尚有气,她白发幡幡,一脸的皱纹,也许她着实心有不甘的受制
于人,面露出那付愁眉苦脸相。

大锦被又给老太婆盖上,汤圆望着目转动不已的大床上裸体姑娘,又低声道
:“姑娘,冤有头债有主,姓柴的折腾你我心里清楚,你定恨他入骨十分,所以
我没有替你代劳。”边说边自怀中取出一把尖刀往姑娘手中一塞,又道:“拿着,
我这就解开你的穴道,该怎么个做法,那可是你的事了。”

汤圆伸手托起那姑娘的香肩,疾伸右掌拍在姑娘风门、百劳二穴上,且随手
又把姑娘放在床上。那姑娘正欲开口,汤圆已穿窗而出,半空中他悄声道:“我
尊敬的色字前辈,累你久等了。”

天凤阁楼下等候的柴不同闻声一怔,心中暗骂,便宜你这小猴崽子,他收起
尖刀缓缓往阁楼上走去。

原来柴不同在阁楼下心存窝囊,自己今晚怎么会栽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
里,他娘的,王八好当气难受。再说那小子知道自己的名号,更是非杀之而后快,
于是他在阁楼上等着,准备等汤圆一下楼,就给他来个出其不意。却不料汤圆竟
是自阁楼穿窗而去,不由得骂了一声:“狗娘养的。”

柴不同人一到阁楼上,先就望向床上。不错,一切全是原来样子,姑娘仍裸
裎在那儿,她也依然未动丝毫,于是他呵呵笑着,笑意挂在脸上,柴不同那并未
扣上的上衣急急的又褪下来,他侧着身子低头翘嘴的往那姑娘的脸上凑去。

姑娘的睡态确是撩人,虽是裸睡在那儿,一只手去半掩在小腹的三角地带,
就露出那么一点儿红,半点儿黑。随着呼吸姑娘的胸在起伏,乳在颤动,散发着
淡淡的乳香味。

柴不同的眼珠看直了,口水直往下流。粗浊的呼吸使得柴不同的两只鼻孔在
动,一嗡一嗡的抖动着,就在他那急促的喘息中,他的双手已自侧面抓向姑娘的
两只尖峰。

就在这时候,那姑娘尖声厉喝道:“淫贼,你死吧。”

双刃尖刀冷芒一现,“噗”的一声插向柴不同的左腰。

柴不同可真够反应快,只见那把尖刀在送入他的腰中一寸不到,他已啊的一
声双掌猛戳那姑娘的双峰,人已弹起一丈多高,他左手捂紧正自向外冒血的伤口,
右掌旋身猛拦挥刀又上的姑娘。

他的反应快,但姑娘比他更快,她不顾裸裎的躯体,却以难以思议的奇怪手
法出现的刹那,映在人眼里,所看到的只有她先行探向左边的那道光芒,但双刃
尖刀却已飞刺向右,刀身所带起的寒电尚不及展示,她的敌人自然就来不及在视
力上发觉了,而真正要伤人的,便是敌人来不及发觉的这一刀。钟氏天都九归剑
法是极霸道的,前面说过这姑娘本就是钟惠瑶,尤其是在痛恨中出手,而柴不同
也未料到这姑娘武功竟是如此了得。

事实亦是如此了,现在柴不同便已栽在那天都九归剑法的第三剑上,双撞剪。

“嗷啊”的一声,嘴巴大张的柴不同喉咙里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痛苦呻吟来,
钟惠瑶这一切正透进他的胸膛,看上去却更好像他自家甘愿朝上撞的一样。

四周一看,钟惠瑶不再理会凌乱浪籍的房间,和像一滩烂泥般仆到在地下的
柴不同,迅速穿上衣衫,迅速跃出了天凤阁。阁顶上汤圆迎了过来,说道:“恭
喜姑娘雪前耻。”

钟惠瑶清白的身子已被汤圆一览无遗,她并没有怪他,反而对汤圆说出自己
的身世与遭遇。汤圆沉思片刻,说道:“这样好了,你现在已是无家可归,不如
跟我去见我师父,再想办法。”

于是,钟惠瑶随着汤圆走了,这个流览过她全身的小男人走了。

十五日天色有点阴沉,好在还没有下雨。蛇山凤凰窝是武汉的名胜,这一名
胜之区,此时却战云密布,笼罩着一股凌厉的杀机。在山顶的东端,摆着一个庞
大的阵势,这般人是由令狐世家、冷泉庄、丐帮及八卦门所组成的,他们全由掌
门人率领,人多势众,威慑全场。

山顶的西端只有老少六人,他们是杨鹤、尹婆婆夫妇、钟家仁、家信、惠琴
兄妹三个,及一个汤圆道人而已。

钟家信原是不愿牵涉师门的,但汤圆却十分爱护这位师弟,在得知他要赴当
今六大门派的约会之时,他就自动的参与,令钟家信辞谢不得。钟惠瑶因为练功
正在紧要关头,不能前来,钟家仁与惠琴只好将那份渴见的心情抑住。

不管形势如何险恶,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,汤圆第一个出场叫阵道:“贫道
汤圆,那一个愿意赐教。”

对方的四派掌门人是聚在一起的,他们是令狐世家的主人令狐永乐,冷泉庄
庄主曲棠华,丐帮帮主沙濮,八卦掌门时逢春。汤圆出场挑战,四大门派没有人
将他放在心上,因为汤圆的身材不高,再加上生就一付娃娃脸,看起来不过十五
六岁,他这一出场,倒使人有一种胜之不武的感觉。

令狐永乐向汤圆打量一眼,回顾沙濮道:“沙兄可认识这位小道童。”

沙濮道:“不认识,黄口孺子,随便叫一个人打发了事。”

冷泉庄庄主曲棠华道:“此子气定神闲,英华内蕴,咱们倒是不可大意。”

令狐永乐点点头道:“待我先问问他。”语音一落,踏前两步道:“小道长
是那一门派的高人,如果你跟姓钟的渊源不深,希望你不要趟浑水。”

汤圆冷哼一声道:“本门不求名,不图利,更不会伙同一般狐群狗党横行江
湖,所以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。至于钟家信嘛,他是我的师弟,你叫我不管行么。”

令狐四公子令狐彪道:“爹,小道士找死,让孩儿去送他进鬼门关。”

令狐永乐道:“好,不过此人年岁虽轻,一身功力却不可轻侮,你要当心一
些。”

令狐彪道:“爹放心,孩儿会当心的。”他摘下一对护手钩,奔入斗场道:
“小道士,出招吧。”

汤圆摆了一下手中的拂尘道:“不必客气,你尽管出招就是。”

令狐彪道了一声“好”,双钩一分,划起两道圆弧,耀眼的银芒,挟着强悍
的劲风,向汤圆的全身罩了过去。令狐世家威震武林,盛名果非虚致,单凭令狐
玉彪这招风云失色的痛击,数遍当今武林,能够接下他这一招的只怕没有几个人。

汤圆对强悍的攻势,仍然冷静得像一尊石像,直待劲风及体,他才挥出掌中
的拂尘。“刷刷”两声轻响,尘尾倏的一分,那根根柔丝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,
突然插入银芒之内。

“撒手。”汤圆叫令狐彪撒手,他倒是听话得很,不只是丢掉护手钩,还一
连倒退五尺。

在场的四大门派几乎全是高人,这般当代高人却全部面色一变。他们曾经猜
忖汤圆的功力可能颇高,但未想到竟然高到这般境地。在场各派之中,能够击败
令狐四公子的不是没有,要是一招就让他丢人现眼,这样的人就为数不多了。汤
圆只是攻出了一招,这一招不只是使令狐玉彪丢人现眼,而且使他双钩皆失,此
等功力岂不是骇人听闻。

就在汤圆技压全场,人人震惊之际,两条人影忽然并肩急驰而来,这两人钟
家信全都认识,他们是桃花仙子柳桃儿,及金刀丐傅炳龙,他们做了一个罗圈揖,
向在场者打了一下招呼,然后奔到丐帮帮主沙濮的身侧,咬着耳朵做了一番报告。

没有人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,沙濮却发出一项出人意外的宣布:“对不起,
各位,敝帮出了一点事,失陪。”

说罢,双拳一抱,迳自率领丐帮门下,自山下急驰而去。

丐帮这一临阵抽腿,使围攻钟家信的阵容实力大为减弱。虽然他们的人数仍
然占有绝对的优势,在心理上却已造成显著的不安。最重要的一点,是他们对丐
帮的撤走感到怀疑。武汉聚集着难以数计的黑白两道,这般龙蛇混杂的武林人物,
原本就在勾心斗角,各怀鬼胎,丐帮临阵撤退,他们怎能不大起疑念。

冷泉庄庄主曲棠华此时目光一转道:“令狐兄,丐帮既已撤走,跟姓钟的梁
子咱们改日再算吧。”

令狐永乐道:“曲兄说的是,我看姓钟的小辈未必获得《露宝真经》,咱们
如果在这儿耗下去,可能会误了大事。”

曲棠华道:“在下也是这般想法,咱们走。”

令狐世家及冷泉庄撤走了,剩下一个八卦门那敢作半分停留。

凤凰窝宁静了,只有轻柔的山风在枝头吹起一片悦耳的声浪。尹婆婆向天色
瞥了一眼,道:“老头子,那些人走得有点奇怪,要不要找人打听一下呢。”

杨鹤道:“我想可能与《露宝真经》有关,咱们先回船再说。”

汤圆道:“两位前辈,晚辈要向家师覆命去了。师弟,今后有事,随时到祠
里来打声招呼。”

钟家信道:“多谢师兄,小弟理会得。”

他们与汤圆分开之后,迳向鲇鱼套奔去,刚刚到达江边,便见到一群男女向
他们奔来,钟家信大叫一声道:“是爹娘跟二叔他们,咱们快迎上去。”

他没有说错,果然是钟国栋夫妇,还有钟国梁,以及小一辈的兄弟姊妹,钟
氏家族一个不少,还多了一个程如萍。异地重逢,带给他们无比的欢欣,接着钟
家信介绍他的义父母与钟氏家族相识。

经过一阵寒喧之后,兄弟姐妹重叙别情,吱吱喳喳的说个没完,堡主夫人陈
玉卿更是口含“阿弥陀佛,菩萨保佑”一番。杨鹤邀请钟国栋兄弟到船上待茶,
钟国栋道:“多谢亲翁,但以时间紧迫,咱们只怕不能耽搁了。”

杨鹤道:“亲翁莫非是另有要事。”

钟国栋道:“小弟只是想去碰碰机缘。”

杨鹤道:“丐帮等四大门派,原是在蛇山跟咱们了断过节的,后来他们突然
撤走,想必与《露宝真经》有关。”

钟国栋道:“不错,据说获得《露宝真经》之人,已经逃往西北。”

杨鹤道:“原来如此,那么亲翁就不要再耽搁了。”

钟家信道:“义父,您老人家不去。”

杨鹤道:“义父疏懒已惯,不想去凑这份热闹。本门武功虽是《露宝真经》
一派,也只是四分之一,能够在信儿这一代发扬光大,我已经很满足了。亲翁,
祝你们马到成功,愚夫妇就此告辞。”

他们跃上小舟,解开缆绳,迳自顺流而去。

钟惠琴道:“杨伯伯是怎么啦,他不想凑热闹,为什么到武汉来。”

陈玉卿道:“他来武汉是放心不下你五哥,现在咱们既已团聚,他自然不必
再担心了。”

钟国栋道:“咱们当真不能再耽搁了,快走吧。”

钟家信道:“爹,孩儿要去一下费文袆祠,向师父说一声。”

钟国栋道:“你那里又冒出来了一个师父。”

陈玉卿道:“我知道,信儿快去,咱们在码头等你。”

待钟家信走后,钟国栋一行也奔向码头,在途中,陈玉卿将钟家信的一切际
遇说了出来,同时告诉他,瑶丫头也脱了险,现在正拜在泥凡道长门下,这些都
是钟惠琴适才告诉她的。

钟国栋道:“信儿的奇遇倒是真多,家仁和惠琴想必也得到一些好处。”

钟惠琴道:“杨伯伯是太上老人一脉,他的武功除了继承者是不传外人的。

不过女儿与三哥也得益不浅,杨伯母传给咱们一套六度无相掌法,杨伯伯还
改正咱们天都九归剑法中的很多错误。“

钟国栋道:“哦,你将剑法使一遍让我瞧瞧。”

钟惠琴道了一声“好”,立即摘下长剑,走到空旷之处使了出来。

钟氏一门全是使剑的大行家,待瞧完钟惠琴使完剑招,几乎每一个都目瞪口
呆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钟氏天都九归剑法,原以玄奥快速威猛见长,但跟改进后
的招式相比,就显得迂缓平凡,一无是处了。

钟国栋长长一吁道:“改得好,画龙点睛,超凡拔俗,武圣传人,果然名无
虚致,今后你们兄妹将改进后的剑招及六度无相掌法传给你们的兄妹,咱们就不
必再畏惧金蜈门而避居深山了。”顿了顿,他又感喂的说道:“若是早获改进,
怒汉坡一役也不至使元苍损伤如此之大。”

钟家仁、钟惠琴同时应声道“是”。等钟家信回来后,家人团聚在一起,又
是一番家常话。各人述说别后的经过,该说的说,不该说的也就不说了。其中钟
国梁述说别后经过时,小辈们也蛮有礼貌的静静的听着。

武汉好玩的地方很多,有鹦鹉洲、晴川阁、归元寺、鲁肃墓等等不胜枚举。
但是,现在这个地方的热闹人潮,绝不下于这些名胜所在。

这个地方是个大院子,挺大的一个院子。院子里栽着一根根木桩,每根木桩
上挂着两盏气死风灯,把院子里照得如同白昼,就是掉根针在地上也能找得到。

灯下乱烘烘的十几张四方桌儿,坐满了人,坐了个四方桌满,后面站的还有
人,坐着的也好,站着的也好,什么样的人都有。几张方桌儿上的玩艺儿还真齐
全,有牌九、有骰子、押宝,还有几桌麻将。呼卢喝雉的,虎头闭十,一声声的
叫嚷,一阵阵的吆喝直往天空里冒。

不错,这里是赌场,赌场多半以武场为主,也就是说以牌九、骰子,因为它
们输赢大,又快,赌场抽的税也就越多。如果是打麻将就不同了,时间既长,利
润又不厚,所以打麻将这项赌,赌场很少设局的。

但是这家赌场居然有麻将局,真个是不简单。其实打麻将这玩意儿还真有点
儿学问,搓麻将讲求牌意,但随机应变,机智仍然重于一切。举个例子来说,你
做对对糊,手上已经有三对,偏巧第七张牌摸进了同样的一张,变成了四对,你
被逼着要拆一对。要是牌风困滞,你拆去那一对说再摸那一张,么九碰不出,中
张反而有得碰。遇到逆势,就是你牌张会飞,也无济无事。

俗语说:打牌吾无底,神仙也无解。虽是市井之谈,而牌风之必须重视,由
此可见一斑。再说老妈子个风字着想,来无踪去无踪,真个是形容得惟妙惟肖。

有许多人打惯老张,还未入局,即以牌张自夸。但是一交手就节节败退,此
无地不懂抢风之道而已。

抢风之道,瞬息可变,开始打牌的头四圈最为重要,即使不能够独占鳌头,
也要不屈居末座。

这个院子很怪,没上房,没堂屋,靠北是一堵墙,墙上有扇门儿,关得紧紧
的,墙的那一边灯光上腾,似乎住的有人,可能那是后院。正中间那张圆桌面儿
上最热闹,坐的一圈人后头站的人也最多,倒不是因为这张圆桌面儿上有什么新
鲜玩意儿,而是这张圆桌面儿边儿上坐着两个漂亮妞,这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,
说多标致就有多标致的女孩子。

这两位,没参与赌局,而是坐在后头瞧的,一个坐在一位大腹便便,白白净
净,穿著气派异常的胖老头儿身后,一个坐在穿裤褂,满脸络腮胡大汉身后。坐
在胖老头儿身后的那位,香唇边,嘴角儿上有颗美人痣,比坐在大汉后头的那位
多了几分俏,多了几分媚。

围在后头的一圈,眼往桌面上瞧的时候少,往两张粉面上瞧的时候多,有的
甚至死盯着不放,喉头上下直动,直咽唾沫,要没眼皮挡着,他那对眼珠子非蹦
出来不可。

白净胖老头儿那张细皮嫩肉的胖脸上没一点儿表情,两眼直盯着手里的两张
牌,两张牌叠在一块儿,一双胖手捏得紧紧的,恨不得把两张牌捏出油来,右手
大拇指按着上头一张牌往下拉,往下拉。

他后头那长着美人痣的小娘们儿睁着一双凤目,也盯着两张牌不放,小嘴儿
半张着,那模样儿要多迷人就有多迷人。就冲着她,白净胖老头也该来个“皇上”。

不错,下头那张牌是个三点儿,有一半儿“皇上”相,奈何,上头那张牌是
个七点儿。白净胖老头儿刹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,“叭”地一声把牌扣在了桌上。

“哎哟”一声,他身后长美人痣的小娘们儿娥眉一皱叫了起来:“老爷子,
您怎么老抓闭十呀,您要是再抓闭十,可就得把我留在这儿了。”

当庄的天生一张曹操脸,他一眯眼一咧嘴道:“金二奶奶,就冲您这句话,
金老今儿晚是闭十到底了。”

“哄”的一声,站在后头的人全笑了。有一个两眼盯这金二奶奶,嘴里却骂
当庄的:“别他妈的胡说八道,金二奶奶的身子何等娇贵,金老就是把房产都押
了,也舍不得把金二奶奶留在这儿让你们这儿的臭虫占便宜去。”

哄然一声,围在后头的又笑了。金老跟没听见这些话似的,两眼瞧着桌上的
两张牌直发愣。

金二奶奶却瞟了说话那人一眼,这一瞟,不带怒、不带气、只有三分嗔。

那人混身热血儿刚往脑门子上一冲,砰然一声,络腮胡大汉拍了桌子,大笑
说道:“奶奶的,咱比金老少了一点儿,当庄的,赔吧。”

“哎哟,死人。”他身后那小娘们儿皱眉发了矫嗔,一粉拳捶在他肩膀上,
娇声嚷道:“别那么乐好不。你一乐就出汗、一出汗就一股子的马屎马尿味儿,
熏死人了。”

络腮胡大汉扭头、咧嘴道:“我的小宝贝儿,乐哪能不出汗,乐本来就是个
出汗的事儿,你还怕我身上这股子味儿啊,你不早沾上了,不干这一行我还养不
了你呢。”

又笑了,这回声音更大。小娘们儿粉脸上掠起两片红云,扬起粉拳又是一下
:“死人,你狗嘴里就是长不出象牙来,当着这么多人,你怎么……”

一咬下嘴唇儿,住口不言,络腮胡大汉仰天大笑。

金二奶奶皱了皱眉,突然,她那双凤目猛然一睁,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起了两
道光亮的异采。她发现络腮胡大汉身后那小娘们儿身后多了个人。

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,反正刚才她没看见这个人,现在她看见了,只
一眼,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。自从记事儿,她没见过这么俊逸,这么有魅力,这
么吸引人的男人,尽管她打刚解人事时就梦想着这么一个人。她没碰见梦想中的
人,却碰见了金百万,张家口的大富豪。

她爹娘死得早,那狠心的舅舅把她卖到了妓女胡同,只卖了百把两银子,结
果又在赌桌上化为乌有。她的命苦,但并不算太苦,老天爷并不是不知道怜恤人,
进妓女户不到三年就碰上这位金百万。

金百万把她赎了出来,她跟了金百万,做了金百万的小妾金二奶奶。金二奶
奶穿的是绫罗绸缎,吃的是山珍海味,连胭脂粉都是金百万托人从苏杭一带带来
的。可是金二奶奶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不满足,那就是:她一直没碰见刚解人
事时就梦想过的那种男人。而现在,她终于碰见了。那个人就站在那小娘们儿的
身后,一刹那间那小娘们儿显得跟那络腮胡大汉那么不相衬。不,他不该站在她
身后,她不配,哪一点儿配,狐狸精、贱女人,尽管小娘们儿没招她,没惹她,
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这当儿她就瞧那小娘们儿那么不顺眼。

突然,那个人的一双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下,跟两道电似的,扫得她心里猛
一跳,混身上下连脸上都热烘烘的。金二奶奶心里扑扑跳,心里热热的,刹那间
她显得那么不自在,心里好慌。在马蹄胡同见过的人多,出了马蹄胡同,进了金
家大院,见过的人也不少,一天到晚有人盯着她看,她就从来没这样过。

“哎哟”一声,金二奶奶忽然又从心里叫了一声,她一颗心顿时跳的更厉害
了,要命,那个人竟走过来了。金二奶奶想找个缝地钻到地底下去。可又舍不得,
真舍不得,要是这时候金百万站起来要走,她会恨他一辈子。

那个人只两步便到了她身边,金二奶奶低下了头,不知道怎么回事儿,她好
慌、好怕、手心儿都出了汗,用香手绢儿狠命擦,可是没用,恨死了。

此人非别,正是拜别泥凡道长回来的钟家信。他本来要去码头与父母会合,
忽然在中途遇到两个金蜈门的人,于是便尾随其后来到逢发赌场。经他暗中观察,
发觉这赌场原来是金蜈门的一个据点,于是不由计上心头。

“看样子今儿晚上金老的手气不太顺。”钟家信说了话,听在金二奶妈的耳
里,混身上下没一处不舒服。

金百万没反应,两眼只望着牌桌上,怎么聋了,就知道心疼银子,心疼你就
不该来了,哼,猪似的。金二奶奶忍不住伸手在他腿上推了一下,娇嗔道:“老
爷子,人家这位跟您说话呢。”

金百万如大梦初醒,头一仰,嘴一张:“嗯啊,是是,说话,说话。”

恼死人了,他根本就没听见人家说什么。

幸好钟家信没在意,他笑笑又说:“一般人都是傍赢家,我这个人跟一般人
不同,一向爱傍输家,说起来也怪得很,也许我有帮人运,输家经我这么一傍,
往往会变成了赢家,如今我想傍傍金老,金老可有意思再试试。”

金百万的一双胖手直搓,迟疑着说道:“这个,这个……”

金二奶奶心里千个百个愿意,可是这不是别的事儿,她没敢吭气儿,虽然她
没敢吭气儿,心里可恼死金百万了,个头儿挺肥的,胆儿那么小,哪像个男人。

钟家信看出金百万的心意来了,又说了话:“这样好不好,金老,您再试试,
输了算我的,赢了咱们二一添作五,您看怎么样。”

金二奶奶一听这话,她不能不答腔了,一推金百万道:“老爷子,人家这位
看咱们今儿晚上输得不少,可是一番好意啊,您就再试试吧。”

“是啊。”刚才吃金二奶奶豆腐那个,这时冷言冷语地说了话:“金老,这
年头儿这种热心肠的好人可不常见哪,输了归他,赢了他跟您二一添作五,这种
好事上哪儿找去,二奶奶都瞧出人家的好意来了,您还瞧不出么。”

金二奶奶只觉脸上一阵奇热,心头别别的乱跳,生怕这句话得罪了人家那位,
把个说话的那人恨得牙痒痒的,想起他刚才的轻薄,越想心里越恼,她真想站起
来狠狠骂他一顿。

钟家信好度量,根本就没跟那东西计较,淡淡地笑了笑,一口牙齿好白,他
一翻腕,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桌面上,冲那当庄的道:“请给我估估,这颗珠子值
多少。”

这是菩提宝丸,是他义母给他的见面礼。宝珠自是不凡,大伙儿刹时都瞧直
了眼,那确是颗珠子,拇指般大小,只要是真的,它就够个八口之家过上半辈子
的。其实这还是低估了,这是无价之宝,可解百毒,用来治病,子子孙孙都用不
完的。钟家信不含糊,与众不同的人出手也跟人不一样。

金二奶奶也睁大了一双凤目,直直地盯着就在她眼前的那颗珠子。这么样一
个人而且多金,真是理想上加理想,上哪儿找啊,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。

当庄的还没说话,络腮胡子身边的俏女人突然说了话,话声惊喜之中带着万
分的喜欢:“好美啊,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这么大的珠子,老公。”

她推了推络腮胡大汉,络腮胡大汉一摇头道:“别又算计我,如果我没有走
眼,就算把我所有的家当全拿出来,也换不到这颗珠子。再说,人家是押又不是
卖。”

络腮胡子还真有眼光,不是一脚踢死麒麟的货色。

金二奶奶心里一百个痛快,她想笑。本来嘛,人家是帮我们的,你凭什么看
上这颗珠子,你也配,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,看看自己是个干什么的,
不要脸。人都是这样,尽管自己跟人家一样的出身,可是这当儿她会瞧低人家,
忘记了自己。

当庄的迟疑着,小心翼翼地伸两个指头捏起了那颗菩提宝丸,放在眼前看了
看,然后他抬眼赔上一笑道:“这玩艺儿我不懂,我得拿到柜上找个行家估估。”

钟家信想必家里多的是,连犹豫都没犹豫,一点头道:“行,你请,我等着
就是。”

当庄的一抬手,打东厢房前过来一个壮汉子,当庄的把那颗菩提宝丸往壮汉
子手里一交,壮汉子转身快步往后去了。没错,那个后院所在,是有人住,那壮
汉子到了北墙上那扇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,然后又关上了门。

金二奶奶这当儿站了起来,推了推自己的凳子,看了看那位,红着脸含笑说
道:“少爷,您请坐。”

钟家信态度也从容大方,欠身含笑:“谢谢,二奶奶,您坐您的,我站会儿
不要紧。”

瞧人家,多客气,多懂礼,金二奶奶心里马上就又增加了几分好感,真恨不
得马上就扑到他的怀里。

原先吃金二奶奶豆腐的那家伙又说了话:“二奶奶也真是的,您这么个娇贵
的身子,人家年轻人怎能让您那双腿受累么。”

金二奶奶听得脸上一热,憋了半天的火儿也往上冲,想发作,这当儿只见钟
家信冲着她一点头。水消了,当作他没事儿,心里真恨不得抓过那东西来咬下他
一块肉。不,不能,脏死了,恶心,要咬嘛也得找个像他的。心里这么想着,一
双凤目也就不由地飘向了钟家信。

钟家信跟没听见似的,真是好胸襟,好度量,他笑笑说道:“二奶奶请坐吧,
我站会儿不要紧。”

金二奶奶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勇气,脱口说道:“不,您不坐我也不坐。”

说完了这话她觉得脸上一阵热,忙把头低了下去。好在她这句话说得很轻,
像蚊子叫似的,听见的人大概只有钟家信一人了。

金百万就在身边,他也应该听见了,那不要紧,他一天到晚只知道拨动着算
盘子数他的钱财银子,他不会留意这些的,要会早好了。

就在这当儿,墙上那扇门开了,刚才那名壮汉子快步走了出来,转眼工夫便
到了近前,把珠子往当庄的手里一交,道:“胡老说可以押二千两。”

他伸出了两根指头,大拇指跟食指,作了个V 字样,当庄的转眼望向钟家信
道:“二千两,您看怎么样。”

钟家信依然是毫不犹豫,一点头道:“行,两千两就二千两,请把珠子放在
金老面前。”

当庄的伸手把菩提宝丸放在了金百万面前,钟家信接着说道:“请掷骰子吧。”

当庄的伸手抓起了骰子,问道:“您下多少。”

钟家信问道:“贵处在赌注上有没有限制。”

当庄的道:“限制倒是没有什么限制。”

钟家信道:“那么我就下这二千两。”

好大的手面,当庄的一怔,大伙儿也都为之一怔,钟家信凝视当庄的说道:
“怎么样,是不是太大了。”

当庄的定了定神,忙道:“不大不大,随您下,随您下。”

说完,他扬手就要掷骰子。钟家信突然伸手一拦道:“请等会儿,能不能让
我倒一下牌。”

当庄的掷骰子那只手停了一停,人似乎也迟疑了一下,旋即说道:“您请。”

钟家信伸出了手,随便把牌倒了一倒,然后一抬手道:“请。”

当庄的唇边飞快掠过一丝冷冷的笑意,握着骰子的手在唇边吹了口气,然后
掷了出来。骰子在桌上滚了一滚不动了,最大的点儿,两个六,十二点。

不知道怎么回事儿,当庄的脸色为之一变,他抬眼看了人家那位一下,然后
缓缓伸出手去发牌。牌两张两张地亮出来了,天门是和牌配小七一点,顺门是地
牌配老九,一点,金百万来门是梅花配斧头,也是一点。

金百万登时就是一头汗,金二奶奶脸上的笑意也没了。不,是所有押赌注的
人都没有了笑意。芝麻大个一点儿,输的机会大,赢几乎是微乎其微,那还笑得
出来。也有些人为钟家信惋惜,惋惜这颗珠子十有八九要进入家的兜儿,尽管输
了算人家的,金百万两口子也难免瞧着心疼。有的心疼,有的幸灾乐祸。

那位爱吃豆腐的仁兄,乌鸦嘴又张开了:“珠子是人家的,你看这位小兄弟
一点儿也不着急,站在那儿要多稳有多稳,就跟那颗珠子不是他的。”

说完,他瞟了金二奶奶一眼。不过,这时没有人注意他的举动,大伙儿的眼
睛盯着当庄的,似乎发觉当庄的脸色有点儿不大对。

当庄的缓缓伸出了手,把两张牌一翻,刹时一桌子全叫了起来。金百万直了
眼,脸上的肥肉打哆嗦,金二奶奶乐得猛睁凤眼,小嘴儿樱桃绽破,笑了,既惊
又喜,那模样儿要多动人有多动人。

“一点,无名一。”当庄的皇上六点儿配了一张小五,一点,牌九里面最小
的无名一。四门都是一点,属庄家这一点最小。当庄的不但照赔,而且还得通赔,
把银子往外推的当儿,他飞快地往旁边递了个眼色。二千两银子,桌面上没那么
多,当庄的给了张二千两的银票,钟家信随手就递给了金二奶奶。

金二奶奶接了过去,一双眼波紧紧地盯着那张俊脸道:“我们现在没办法找
给您。”

钟家信微微一笑道:“二奶奶先拿着吧,这才是头一把,等玩儿完了再分帐。”

金二奶奶一喜道:“那,那也好,我就先收着了。”

刚才拿珠子到后头去那汉了走子过来,拍了拍人家那位,含笑说道:“这位,
可否借一步说句话。”

钟家信转过头去道:“有什么事儿么。”

那汉子含笑道:“是关于您这颗珠子,我们东家很喜欢。”

钟家信一点就透,“哦”了两声把菩提宝丸往袖子里一揣,冲大伙儿一抱拳
道:“失陪。”

他跟着那汉子走了,把金二奶奶的一颗心也带走了。金二奶奶的一双目光想
跟着他走,可是当着这么多人怎么好那么明显,只有让一颗心跟他走了。

钟家信跟着那汉子进了后院,这后院可真够大的,一眼瞧过去数不出有多少
房子多少灯。

进后院,那汉子问了人家那位一句:“请问贵姓。”

人家那位道:“不敢,钟。”

那汉子把钟家信带进左边一间屋,这间屋在一条长廊的紧把头儿,屋子里只
有一盏灯,别的什么都没有。

刚进屋,后头又跟进来两三个,都是个头儿挺壮的汉子,也都是刚才在前院
两边站着的那些汉子里的。四个人把钟家信围在中间,靠门站的那个还把门关了
起来。

钟家信早就查出这间赌场底细,他是有为而来,他的目光来回扫了扫,然后
落在对面带他进后院那汉子脸上,含笑问道:“这是干什么。”

那汉子道:“朋友是哪条路上的。”

“哪条路上的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。”

那汉子道:“别装蒜了,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,敢到武汉三镇来砸我
们的场子,应该是有万儿的人物。”

钟家信“哦”地一声道:“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,你们那个当庄的在牌上做
暗记,在骰子上玩手法,专吃人家姓金的一个,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。”

那汉子道:“没什么说不过去的,这个院子里近百口全靠这个吃饭,要不多
抓几个,让我们大伙儿喝西北风去。”

“这就对了,我也是靠这个吃饭的,你们吃得太多了,分一点儿我吃吃有什
么不可以的。”

“那你也得放亮招子看地方,金娱、我们这儿不兴这个。”他想是说漏了嘴,
赶忙把金蜈门咽了回去,一伸手道:“给我吐出来。”

钟家信自然听得真切,但故作不知道:“我吃这么一点儿都得吐出来,那你
们吃的呢。”

那汉子脸色一沉道:“少废话,你吐不吐。”

钟家信笑笑道:“你看见了,我把银票交给金二奶奶了。”

那汉子道:“不错,我看见了,可是你手里还有颗珠子。”

钟家信哈地一声道:“居然打起我这颗珠子的主意来了。好吧,珠子在我身
上,你们自信拿得去,尽管伸手就是。”

那汉子望着他冷笑起来,笑着笑着突然跨步欺身一拳捣了过来,这一拳取的
是正心口。

钟家信一侧身让过了这一拳,腿一抬,膝盖正顶在那汉子小肚子上,那汉子
闷哼一声弯下腰去,钟家信扬手一掌砍在他脖子后头,他爬下了,没再动一动。

钟家信笑笑道:“就凭这种身手也想吃这碗饭,还有哪位要珠子的,来吧。”

另三个汉子睑上变了色,探怀的探怀,摸腿的摸腿,一个手里多把匕首,两
个手里多把铁尺。拿匕首的那个一声没吭,挺腕就扎。

钟家信让过匕首抓住了他的腕子,另一只手同时抓住了他的后腰,趁势一抖
一送。拿匕首的汉子整个人飞了起来直往两扇门撞去,砰然一声,两扇门垮了,
拿匕首的汉子跟着两扇雕花格子糊着高丽纸的门飞了出去,人摔出了廊檐,匕首
飞得更远,他爬在地上也没再动弹。

两个拿铁尺的脸白了,一步跨到门口往外退去,钟家信笑笑说道:“怎么走
了,珠子不要了。”

嘴里说着话,脚下跟着逼了过去。

那两个退出了屋子,往廊檐外退去,手紧握着铁尺,两眼直盯着钟家信,不
敢眨一眨,紧张得不得了。

钟家信两手背在后头,跟个没事人似的,一直逼了过去。他刚跨出廊檐,陡
然一声沉喝传了过来:“站住。”

一条人影腾掠而至,落在了那两个汉子身边,来人是个瘦高个儿,阴沉脸,
森冷目光一扫姓费的,冷然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儿。”

瘦高个儿阴沉脸一来,两个拿铁尺的汉子胆气为之一壮,一个铁尺一指钟家
信道:“邓爷,这小子不知是哪条道上的,竟敢跑到咱们这儿来吃咱们。”

阴沉脸瘦高个儿哦地一声道:“朋友是哪条道上的,怎么称呼。”

“我姓钟,路过武汉,你们这儿在牌上坐暗记,在骰子上玩手法,专吃一个,
我看不过去伸了伸手,就怎么回事。这几位却把我带进后院来想把我搁在这儿,
你阁下评评理,这是不是太过了点儿。”

“天下的赌场一个样,尊驾既是道儿上的朋友,就该知道开赌场的指的就是
这个。”

“阁下把我当成外行了,开赌场仗的是真不是假,只要是货真价实的真功夫,
不但没人会说话,而且还会挑起拇指来说一声佩服,可是玩假吃人那就让人看不
过去了,我没在外头当场揭底,已经算是够客气的了。”

瘦高个儿阴沉脸冷笑一声,沉声道:“尊驾说话好冲啊。”

钟家信道:“我说话一向这样,有道是,忠言逆耳。”

瘦高个儿阴沉脸道:“你要放明白点儿,这个地儿不是别的地儿。”

“的确。”钟家信道:“这是个玩假吃人的地方,而且还有金蜈门撑腰。”

瘦高个人未等他说完,沉声喝道:“你知道金蜈门。”

“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,明眼人一看就知道。”

“看样子是你来找碴的。”

“随便你怎么说吧。”

瘦高个儿阴沉脸冷冷一笑道:“我倒要称称你有多少斤两。”

他身躯一闪便到了跟前,抬掌抓向姓费的当胸,五指开合间带着一阵劲风,
颇见造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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